天渐渐变冷,这让我特别思念家乡的年味。
我家乡在宁波奉化莼湖吉奇,是一个渔港小村,从地理上看离蒋介石的老家溪口并不远。
记得小时候,冬天特别寒冷,那时候没有空调,中国的南方地区家庭里也不常见暖气之类的设施,所以小孩子容易患上冻疮。
入冬后,我就悄悄盯着手和脚上的冻疮,等到每个手指和脚趾都冒出冻疮,我就知道快到过年了。
爷爷用洪亮的声音告诉我们:“今晚米厂会制作年糕,千万不要睡着了!”
一想到那新鲜年糕的热气腾腾的味道,口水就止不住地流下来,怎么可能入睡呢?
在20世纪80年代初,手工年糕已经不多见,主要由小型的米厂进行制作。我和小伙伴们等在米厂门口,但人太多,黑压压一片人头,挤不进去,只能焦急地等待。
空气中弥漫着蒸米粉的香气,混合着米厂的米糠味、大人的汗臭味,还有微弱的爆竹味。
看不到年糕,我和几个胆子大的孩子们像猴子一样爬上了米厂的高窗,那里有一个可以趴着看里面情况的平台。但米厂的灯光非常昏暗,再加上年糕生产线上弥漫的水汽,实际上我们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,只能听到机器的隆隆声。
“下来吧!”爷爷冲着我们叫喊:“是时候品尝年糕了!”
等我们迅速溜下窗台后,一块块刚刚出炉、还带着热气的年糕就扔到我们的小脏手里。那时候不太考虑卫生问题,先咬一口再说!嗯,实在太香了!太糯了!
做完年糕后,大人们还要准备汤圆、米豆腐、软糕、米馒头等传统点心,还有大量的肉类、家禽、海鲜、冬笋、雪菜和时令蔬菜等。
不得不提一下宁波的汤圆。宁波汤圆闻名全国。宁波汤圆又称宁波猪油汤团,是中国浙江省的传统名点。主要原料包括水磨糯米、黑芝麻、猪油、白糖和桂花等。后来,还有更多口味的发展,比如花生味、枣泥味等等。但最正宗的仍然是以黑芝麻、猪油、白糖和桂花制作的馅料。味道香甜,汤团的皮薄而滑,白如羊脂,油亮发光,具有香甜、鲜美、滑嫩和糯的特点。
再来说说家乡的米豆腐。米豆腐是中国川渝、浙江、鄂、湘、黔武陵山地区的地方小吃,但我们家乡的米豆腐却胜过其他地方的。它是用大米浸泡后
磨成米浆,再加入食用碱熬制而成,冷却后形成块状的“豆腐”。食用时需要切成条状。米豆腐的经典搭配包括鸡汤、鸡肉丝、蛋丝和葱丝。在我们家乡,还有一个秘密配料,那就是当地产的牡蛎。当牡蛎的咸鲜味混合在汤中,在舌尖上停留片刻,真是一种享受!
等待和期盼,终于到了大年!
穿上新衣服,换上新鞋子!有些孩子甚至在印堂上点上红点,仿佛年画上的娃娃。
既然我们是渔米之乡,年夜饭自然丰盛无比。鳗鲞、红膏炝蟹、黄鱼、泥螺,胖腣、肉圆、鱼胶、冬笋、板粟…… 这些几乎是宁波人过年必备的丰盛佳肴。
按照习俗,我们需要拜年。正月初一去祭拜爷爷奶奶,初二则去外婆家。
小时候,我特别期待去外婆家。我外婆是个厨艺高超的民间厨师,是当地著名的烹饪师傅。她虽然不经营餐厅,但一旦有红白喜事,人们都喜欢请她出手。我至今仍然记得,我外婆做的菜肴非常美味。随后,我的舅妈和姨妈也都学得一手好厨艺。
外婆的家位于一个叫栖凤的地方,也是一个靠海的渔村。栖凤这个名字意味着凤凰栖息之地,是一个美丽而富饶的地方。传说我们的祖上是明朝姑苏城的一位大臣,不知为何招惹了当时的权贵,一大家子决定搭船南下,逃离了风头,无意中发现了这片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”的好地方,从此安家落户,繁衍生息。
现在看来,直线距离并不远,开车不到十分钟就能到达。但在那个年代,高速公路尚未修建,公共交通不发达,交通不便。过年时,人多车少,车厢常常拥挤得像印度某些火车那样,挤得水泄不通。
我和爸爸、妈妈、妹妹等着等着,等了一个小时,终于来了一班车,然而令人绝望的是车厢已经挤满了人。
就在我们打算放弃时,看到一两个人从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拥挤的车厢里挤了出来,而我们至少有十个竞争对手。
我父亲身材瘦小但力气大,迅速挤上了车,然后用自己的身体为妈妈杀出一条道路。妈妈抱着妹妹,提着年货,也成功上车,司机咒骂着按下了关闭车门的按钮,可我却不幸被留在了车门外,无可奈何地只能哭得声嘶力竭。
“快,快!”我父亲示意着窗外的他的朋友把我抱上去!
我是被人从车窗上塞进去的。当我父亲接住我的时候,我终于笑出声来。车厢里气味混杂,有汽油味、汗臭味、年货味和香烟味。
但我顾不上这些,因为我想到了即将去外婆家,所以傻笑着。车厢里摇晃了一个小时,外婆家终于到了。
在20世纪50至60年代,受苏联影响,我国政府推行了鼓励生育的政策。这一政策带来的好处之一是,我拥有了许多表兄表姐、表弟和表妹。我们年龄相仿,因此玩得很开心。这也是我渴望去外婆家的另一个重要原因。
因为我们家是“文化人”,尽管住在渔村,家里的规矩非常多。吃饭时要等大人先动筷,双手不得放在桌子下方,夹菜时不可用筷子翻动菜肴,不能一次拿太多自己喜欢的食物,吃饭时嚼菜不可发出声音,离席前需征得大人同意。
然而,我们这些小孩子坐不住,再美味的食物也比不过和小伙伴们玩耍的乐趣。终于得到父母同意后,我们会立刻跑出去玩耍。
跑了几步又会回头拿一块巴掌大小的油炸带鱼,包在纸里放进口袋。这带鱼划有菱形刀纹,腌制后炸成金黄色,酥脆可口,方便携带,是我们绝佳的零食。
那个物质条件相对落后的年代,欢乐却丝毫不少。由于当时电视不普及,更不要说游戏机,孩子们通常不会呆在室内。过年时,没有什么比去室外放鞭炮和烧烤更有趣。
虽然买不起好的烟花爆竹,但我们可以买一串“百子炮”,分开后逐个点燃。胆子大的表兄弟会把鞭炮握在手里点燃,等到快爆炸时才扔出去。胆子小的则会把鞭炮插在地上的缝隙里,一手拿着长香去点燃,另一手捂着耳朵。如果想要更刺激,就会把鞭炮埋进阴沟的淤泥里。一旦开始爆炸,就得快速跑开!否则衣服会弄脏,等待他们的可能是大人的责罚。
放完鞭炮后,我们会找其他东西来玩。在一块空地上,收集些稻草和柴火,很快就能生起一堆火来。火旺后,我们会找些东西来烤。有人会偷偷从家里拿来年糕,有人会带来带壳的牡蛎,还有红薯和蚕豆等。虽然我们过年的菜肴非常丰富,但这种野外的乐趣是无法比拟的。
最美味的莫过于半生不熟、刚裂开的牡蛎。我们会把牡蛎架在炭火上烤。快熟时,牡蛎会自动裂开,肉质饱满,腥香四溢。轻轻一吮,首先是淡淡的咸味,随后转为鲜甜。在美国,饭店里的生牡蛎大约是1-2美元一个,在我们小时候的家乡,野生牡蛎倒处都是,随便捡捡就可以吃到饱。
至于年糕、红薯和蚕豆等食材,不能直接在火上烤。我们要等到火堆中出现了炭灰,然后把这些食材埋进去。不久后,蚕豆开始爆炸,年糕的外皮变脆,红薯散发出浓郁的香味,这才是我们孩子们的盛宴。吃着吃着,我最后想起了口袋里的油炸带鱼,便又拿出来,细细地啃、慢慢地嚼,让带鱼的鲜香完全充满口腔。
除了吃和玩,戏文(鲁迅称之为社戏)也是不可或缺的部分。主要的剧种是越剧,偶尔也有京剧。通常到了初三下午,外公会早早地背上木凳和竹椅去占位置。但我们的兴趣并不在于观看戏剧。几个大孩子会带领我们悄悄进入后台观看演员化妆。对于我们来说,化妆间是一个极其神秘的地方,有白色的粉底、红色的胭脂、用于描眉眼的墨膏。我们最喜欢看青衣或花旦演员勾画眼线,几笔浓墨下去,演员们就仿佛与我们普通人有了区别。其次则喜欢看他们涂唇彩,唇彩一抹,仿佛穿越时空,戏剧中的人物便栩栩如生。
我们还喜欢看他们的戏服。那些蟒袍上的金丝盘龙、官袍上的波纹,以及凤冠霞披、蝴蝶百褶裙都深深吸引着我们。不知为何,这些流光溢彩的设计深深印在我们的脑海里,许多细节至今都能回忆起来。
铜锣声响起,好戏开始上演。台上的演员唱着什么,我基本听不懂。我印象最深的是《碧玉簪 – 手心手背都是肉》,觉得那个老旦的角色特别有趣。外公买了五香瓜子、烧饼、豆稣糖,还有紫皮甘蔗。对我们孩子们来说,在戏剧现场吃东西才是最重要的。吃甘蔗时,皮直接吐在地上,其他垃圾也一样。回想起来,那时的地面应该很脏,但我们小时候却没有这些概念,只记得瓜子的香味、烧饼的脆、豆稣糖的粉质和甘蔗的甜味!
在写这篇文章的过程中,我仿佛回到那个充满亲情和欢乐的环境中,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和亲戚之间的紧密联系。仿佛又能听到和小伙伴们一起嬉笑的声音。虽然那个时候物质条件比较局限,但人与人之间连接非常紧密,有着浓郁的传统年味。而这样的好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。我只能在忘记之前,把它记录下来。